大平煤礦位于新密市和登封市交界處,是國營企業鄭煤集團下屬的主要礦區之一。比起礦區曾經遍地開花的小煤窯,國有礦的安全系數一直對礦工有相當的號召力——即使在頭幾年“挖得越多越虧”的不景氣年頭,礦上職工也有兩三千人。而今年從年初到現在,每噸煤從200元一路漲到300元的好勢頭讓礦工們“終于趕上了好日子”。就在兩個月前,礦上還新添了不少人手。開足馬力運轉的礦井下,毀滅性的災難看似意外地發生了
記者◎吳琪
“三聲巨響,100多個兄弟全沒了!”
10月20日,星期三,十天輪班的最后一日。礦工們下井是三班倒,早上8點到下午16點一班,16點到夜里24點一班,最后一班再從零點接到早晨8點,十天一輪。夜里22點47分,離上16點班的400多名礦工下班只有一個多小時了,一些干完活的工人或想早些休息的人陸陸續續上井了。
災難來得似乎并無征兆。“嘭地一聲巨響,炸藥庫的大鐵門砸下來了!”突然之間,像被一陣狂風掃過,眼見著1.2米寬的鐵門和磚墻一起向內倒下,“發放桌、機器臺一下子吹沒了”,“我意識到是瓦斯爆炸!”被響聲震蒙的張黎明(化名)正坐在炸藥庫鐵門旁的操作舵里,兩米高、9平方米見方的這一小塊房間沒有和井底巷道直接相連,張黎明和身邊的同事魯明(化名)在不知不覺中躲過了剛才致命的沖擊波。
似乎在看見被摧毀景象的同時,照明系統全沒了,張黎明說他本能地抓起旁邊的電話,發現“通訊系統也沒了”。兩人借著各自頭頂礦燈的一束光線,拼命地向外跑。濃煙頓起,嗆得人快要窒息,捏著鼻子,貓著腰,感覺腳底煤渣和水溝流出來的水混成了稀泥,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摸。炸藥庫所在的巷道離通往主巷道只有70米距離,張黎明跑出來才看到,兩層相隔2米的鐵柵欄門都倒了,40米外的第一道厚鐵門也被擊倒。
主巷道的情景更是悲慘,“電纜、架空線七零八落,8噸重的電車變了形,橫在電車頭頂上的鐵皮操作室整個不見了”。往前跑,“見到五六個人死在路兩邊,有的仰著,有的趴著,我快要哭出來了”。驚魂未定的張黎明終于跑到了井底邊的泵房旁,泵房里值班的人已經被沖擊波震得蹲在地上。張黎明拿起電話給調度室,吼著:“井底瓦斯爆炸了!”電話那端傳來聲音:“不可能吧。”張又吼道:“就是瓦斯爆炸了!死了好多人了!”剛把電話擱下,身邊值班的人已經被氣體熏得暈了過去。
第一聲爆炸響起時,同在西面片區的班組長陳新民(化名)正帶著二十來名礦工在11擴大區東移掘進頭。井底下的巷道類似于地面上的街道,縱橫交錯,主巷道好比主干道,分巷道像各條小胡同,不同的工作面就像胡同旁的店鋪。大平礦井從井口下降到280米深的井底后,主巷道分東西兩個方向水平鋪開,在主巷道盡頭各個“胡同”有的水平方向(平巷)、有的斜坡向上(上山)、有的斜坡向下(下山)展開。井田東西長4.5公里,南北寬2公里,面積9平方公里。
陳新民所在的掘進頭工作面上,大家正在架棚、和煤、檢測,朝外運煤,伴隨巨響的沖力把人掀翻在地,二十來人稍微緩過神,先后往外跑,“能跑多快就多快”,雖然平時的安全訓練講的是要先戴呼吸器,然后慢跑以利調整呼吸,可是驚慌中大家沿著工作面往下跑到運煤的平巷“西正五皮帶巷”,再通過繞巷到了井底通風口附近。四五百米的距離跑出來21人,18人多為輕微的一氧化碳中毒,3人重傷,“跑到了才知道呼吸器都沒來得及拉開”。
井底通道瞬間變成了一條條死亡隧道。第一個跑出來的張黎明盯著黑幽幽的主巷道,巴望著再多看見幾張逃生的面孔,可是接著,“嘭”,第二聲爆炸響起;五六分鐘后,他聽到第三聲響。十幾分鐘時間內,西面井田逃出的三四十人匯集到了候籠室,沒人出聲,很多人悲戚地閉著眼,等著惟一的上井通道——罐籠恢復通電。并未發生爆炸的東面井田只有16平臺的人被沖擊波擊傷,其余人安然無恙。于是在突然而至的災難中,298人提前升井或成功逃亡,而西頭“將近150個兄弟就沒了”。
多數人并非直接死于爆炸,而是瓦斯毒氣中毒。事故現場是在緊接著的持續救援中慢慢被了解到的。新密、信陽、平頂山各地趕來的幾百名礦山救護隊隊員分批下井搶險。從新密超化來的救護隊在爆炸發生后一個多小時下了井,44歲的高建(化名)工作了25年,“沒遇到這樣的慘狀,井底下跟打過仗似的”。他率領的9人整編小隊負責尋找瓦斯爆炸源。大家穿著橘黃色救援服,身后背上20多斤重的呼吸機,能提供40分鐘的過濾空氣,手里拿著氣體檢測儀,檢測氧氣、一氧化碳和瓦斯濃度。“下邊的設備、機器全摧毀了,主巷道是巖石質地,比較堅實,分巷道有的冒頂了。”而那些沿途看見的遇難礦工,“各種姿態的都有,臉上都是煤灰,看不清表情”。穿著熟悉的工作服,“每個都不認識”,但又“感覺每個都認識”。56歲的鄭煤集團救護大隊大隊長劉新書看見,“大部分工人都在工作崗位上,毒氣就像一陣風吹過,瓦斯達到的濃度只要呼吸5口就斃命,很多人還沒明白過來就窒息了”。初步調查懷疑21下山軌道的高濃度瓦斯溢出,竄到主巷道后碰到電車軌道的火花而引爆。第一次爆炸后在巷道流竄的氣體又引發了瓦斯濃度高地方的另兩次爆炸。
那些逝去的人和被擊碎的家庭
與多數大型礦區一樣,位于新密市和登封市交界處的大平礦區形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生活群體,分別距離兩市市區近20公里。2000年礦區建起的高架鐵路成了兩個城市的界標,一條南北向的約2公里長道路連起了礦工生活的全部——北頭是每天上班的井區,南頭是家屬區,整個大平煤礦現在有4100多名職工,算上家屬六七千人。南頭成片的家屬區中,住進院子里樓房的基本上是正式工,有老資歷的合同工帶著家屬或租或買住在靠東邊的兩棟密集的筒子樓里,沿街的小平房租住著生活尚不算安穩的合同工。雖然內部經濟水平有劃分,大多數工人的生活看上去清貧而簡單。
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中,礦難的消息在幾小時后的第二天凌晨(10月21日)飛一樣傳播開來。說不清是誰向誰開始的轉述,幾十人、上百人、幾百人奔向井區,在離井口幾百米的警戒線外,在什么都沒看到之前,一些女人已經哭昏了過去。
36歲的趙建峰干了15年礦工,去年秋天才調來大平煤礦,在機電隊當皮帶維修工。在鄭煤集團下屬的蘆溝煤礦工作30多年的父親把頂替指標給了這個兒子,“誰不知道下井是‘吃陽間飯、干陰間活’,但總比種地收入多一點”。在蘆溝干了一年多,趙建峰被調往王溝礦,可是由于礦井老化,整整5年沒有班可上。老婆也在礦區工作,最后這對雙職工只有回到新密城郊種田,父母和兄弟劃給他們一畝三分地過活。來到大平煤礦后,日子剛剛有點起色。10月21日早上9點多,不幸的消息傳到新密市于家崗居委會,趙建峰的哥哥趙建橋(化名)和父母馬上趕到礦上,忍耐不住的他翻墻來到井區內,看見院子里停著五六十輛救護車和搶險車,救護隊用井底塑料風筒裝著的一具具尸體往外抬,“兩頭一綁,看不見臉”,而拉著遺體的救護車每往外開出一輛,就引起門外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再也沒從井下回來的趙建峰丟下了妻子、9歲的兒子和蓋房子欠下的15600元錢。趙建橋不忍心結婚十幾年的弟媳沒穿過幾件新衣服,“給她買了一條新褲子作為安慰,從出事到現在一直穿著”。
10月14日才從河南商丘柘城縣來看丈夫的金海霞還沒來得及明白丈夫的具體工種。35歲的李繼方兩個月前才來到這里,因為內弟在礦上干了3年,趕上現在礦上人手缺,曾經四處外出打工的李繼方來到大平投奔了內弟。出事后趕來的老父親捶胸頓足,“早知道是這樣的活計,絕對不讓我的三兒子干呀!”
可是對于絕大多數礦工家庭而言,高風險成了每天獲得正常生活必須付出的成本。在井下干了9年的蔣誠國從四川德陽老家出來,事發當天,他剛好大輪休,與災難擦身而過。9年里先在井下干搬運,負責井下施工材料的來回運輸,現在干“出力不那么猛”的維修。1997年弟弟蔣兵投奔自己而來,1998年妻子的哥哥也來到礦上,“誰不知道危險”,可是初中畢業的他們也比較滿足于現在每月千元的收入。雖然說起這些年身邊發生的大小礦難,每個人都能列出幾十件,但問到自己有沒有經歷意外,他們都會警惕地看看妻子是否在身邊,“不然家屬要是知道了,整天都要把心提著,日子就沒法過了”。
妻子們事實上總是提著的心有的就這樣被災難擊碎了。25歲的徐如英幾天來一直呆呆地坐在床板上,挺著8個月的大肚子,她把臉朝向門口丈夫每天回來的方向。2002年4月結婚后從安徽農村來到礦上,兩年來家里添了三樣電器——風扇、21英寸彩電和“愛妻”洗衣機。農村父母也依靠著這個“一米八幾、200多斤”的壯實兒子撫養全家。在租住的一間15平方米的破舊平房里,徐如英已經卷起了床上的鋪蓋,把要帶走的家什裝進盒子里,給來慰問的鄰居分點帶不走的米和油。明天她就要回老家了,“馬上那邊要下雪了,老家本來的兩間房因為修路給扒了,現在只有棚子住,還有將要出生的孩子……”
“意外”之外
與河南整個作為農業大省的背景不同,距離鄭州市不足50公里的新密處處溢出能源型工業城市的痕跡:放眼四周,到處是礦山、井架、煤堆,以及星星點點豎立著的依賴煤炭原料的耐火廠煙囪。鄭煤集團主要礦區集中在新密,煤炭成就了這個能源型工業城市的發家史,二十多年來它也一直成為附近省份農民工“討生活”的聚集地。
按照當地人的說法,一般新密人即使沒吃沒喝也不愿意下井,而對于豫東貧困地區以及周邊安徽、山東等地來的民工而言,一個月近千元的收入則是不小的數字。早在上世紀80年代,煤礦就在這里開始演繹財富的故事。在大伙的記憶中,1992、1993年,私人煤礦發展興盛。鄭州出租車司機老王每次開車沿著豫04省道走,新密段十幾公里的路,“兩邊全是兩三人高的煤堆”。到了1995年,在新密礦產資源豐富的來集鄉,當時讀初中的王勇記得,“夜里找個制高點望去,100多個小煤窯,全亮著燈泡”。一些村民在地里蓋上間房子,旁邊就開始打井了,在地表淺層就能挖到煤。
這批早年興起的私人礦主主要由當地農民和業務員組成。所謂的業務員在上世紀90年代初給全國各大國營鋼廠跑業務,幾年下來,有了經驗有了錢,就自己拉人干起了煤礦。聞訊前來打工的各地農民成了最充足的勞動力,私人礦風險高,工資也就相應高,流動性極大的群體“有的干一班領一次工資”,說不定下一班就離開了。大伙也知道“私人煤礦的事故沒少發”,但一般傷亡不是太大,“給家屬一些錢也就擺平了”。
私人煤礦興盛的年代,國有礦的日子并不好過。相對來說,在國有礦討生活的人“對自己的安全還是更在意一些的”。壓低價格是小煤窯最常用的競爭手段,“我們一噸煤賣50到60元,小煤窯30多元也肯賣”。到了整個煤炭行業都不景氣的1998年,“挖得越多越虧”,一些合同工離開了,國有礦好長時間發不出工資,搞宣傳的干部也得下井干搬運,“一個月下去十來次”。
行情在2002年下半年突然好起來。靠煤炭致富的故事在這個幾十萬人口的縣城早就具備了口口相傳的魔力。早年紅火過一陣的私人煤窯經過了整治,大部分靠此起家的當地農民富過幾年日子也就歸于平常了,冒出來的私人企業家也把投資轉向了造紙廠、耐火廠等行業。新密市委書記劉煥成在兩個月前提到,民營資本占了相當比重的新密“居民儲蓄額占鄭州第一,全省第二”。當地出租車司機對此的觀察是,今年新密人買進的寶馬7系新車就有十二三輛,“看起來像裝甲車的悍馬也有一輛在街上跑,什么奧迪、紅旗在我們這只能算很一般的車了”。
這種好日子終于開始向國有礦轉移了。1982年開始建礦的大平礦四年后建成投產,原設計生產能力60萬噸/年。2000年、2001年分別進行了通風系統、提升系統改造,礦井核定生產能力提高到130萬噸/年。今年1~9月就累計生產原煤96萬噸。事發前,鄭煤集團平均每天向外發送煤炭320車,約19200噸。
今年7月河南省對煤炭行業進行的“資源整合”看到了好行情,按照有關文件,整合主要分兩個層次進行。首先鼓勵六大國有重點煤礦以各自企業為核心,通過收購、控股、參股等多種方式,兼并各自開采區域周邊的地方國有煤礦及小煤礦。其次在國有重點煤礦覆蓋不到的地區,鼓勵以地方國有煤礦為主體,重組鄉鎮小煤礦。
而大平礦工們感受到的變化是,骨干技術人員幾個月來一批批被“挖”到了礦上領導參股的小煤窯,小煤窯用國有礦的材料和設備,有的共用一個出風口。在10月20日礦難發生之前,核心部門生產科已經被“挖”得“連一個副科長都沒有了”。記者在大平煤礦看到的“關于下達2004年9月份作業計劃的通知”中,特意提到“強化瓦斯管理,特別是16071下付巷、擴大區東冀運輸下山和軌道下山。要抓好13121工作面的瓦斯治理”,可是事發前已經“沒什么技術人員來管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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