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是煤,敗更是煤,在挖了多年煤后,山西卻發現自己越挖越窮。如果給山西算一筆煤帳,那么這張單子上將是負債累累。
環境惡化
記者在山西太原采訪時,正值北方春天常見的大風,可風中夾雜的多是黑色的煤塵,讓人睜不開眼睛。當地人說,這好多了,冬天如果幾天不刮風整個太原的空氣都是稠乎乎的,嗆得人喘不上氣。
 
; 上個世紀末,聯合國的一項調查讓山西人瞠目:在全世界十個污染最嚴重的城市中,山西省會太原位居第一。真正的山西人還知道,在這個被煤所覆的地方還有比太原污染更加嚴重的地方。晉中市某煉焦大縣,由于長期污染竟導致當地申請入伍的年輕人中沒有一人能體檢合格。
山西人用“挖了一堆煤,冒了一股煙,黑了一條河,留了一堆渣”來形容多年來挖煤發電的結果。長期以來,山西送出去的是煤和電,留下的卻是廢渣、廢水、廢氣。
煤炭采掘形成大面積的采空區,據估計,年產3.5億噸煤意味著每分鐘在地下形成一個10節車皮的空洞。采空區塌陷,破壞地面建筑和地下設施,地下水源也被破壞,造成井泉枯干。權威部門估算,每挖一噸煤就損失2.5噸水,山西去年產煤4億噸,就意味著有10億立方米水資源被浪費,而山西花103億巨資完成的引黃工程,每年也不過能引6.4億立方米水入晉。
記者看到,就在梁衡筆下古槐蔭蔭,流水潺潺的太原著名景區晉祠,號稱“難老”之泉而今已是池竭水涸。據同行的一位當地人說,他們小時候來這里玩耍時,溝里的泉水很深。如今,為了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這里正在大興土木,而溝里的水準備采取人工循環水。
與此同時,煤炭洗選加工排出的大量污水,正造成更為嚴重的河道污染。井下開采排出的矸石占用并污染了大量土地。煤炭的直接燃燒和焦化過程對大氣的污染更是無以復加。
據山西省環保部門統計,由于煤焦企業的大量存在,排出大量煙塵和二氧化硫,2002年山西19個主要城市均有酸雨出現。而該省一位領導在全省環保會議上更直言不諱地指出,目前全省焦化項目已達3000萬噸,而擬建的焦化項目也已達3000萬噸,到那時,8000萬噸的焦炭將使山西環境質量更加惡化。
發展變慢
一個省的上市公司可以看作是當地經濟的縮影。截至目前,在全國上千家上市公司中,山西只占到19家,而就在這19家中,黑、重的特色異常突出:7家屬于能源板塊,其中4家直接涉煤。只有3家與能源無關,表現卻也差強人意。號稱晉商第一股的太原天龍上市不久就把殼賣給了金正集團;老牌晉股山西汾酒多年來一直業績平平,今年更戴上了ST的帽子。而且,山西沒有一家高科技上市公司。
山西證券公司首席分析師鄭敬忠對記者分析說,長期以來,山西以煤為主的發展模式,導致其他產業不能長足發展,除了能源型企業,山西很難再找出其它像樣的甚至只是符合上市條件者。即使有,山西人小富即安的心態也使得一些有希望的企業不愿意上市。比如山西的醋在全國聞名,可在證券市場上卻讓浙江的醋搶了先。山西醋業公司的一個說法卻是,上市規模擴大了,自己能不能做出那么多的醋來。
山西上市公司還有一個怪現象。除了今年山西汾酒第一家被戴上了ST的帽子,股票市場上有那么多的ST、PT,山西很長時間以來沒有一家戴上虧損的帽子,但在績優股的行列中也找不到一家晉股的影子。
“這與山西上市公司以能源為主密切相關,”鄭敬忠解釋說。能源企業是基礎產業,經營簡單,科技負載率低,再加上煤、電企業計劃經濟色彩濃,這就直接造成了企業餓不死也好不起來。雖然從去年年報看,業績高于全國平均水平20-30%,但究其因,也不過是煤炭市場價格回暖。“但這并不是公司經營一個可持續的因素,充其量市場再火個兩三年,而且也不能期望價格漲幅有多大了。”整個山西板塊的表現平平也極大地影響了山西在投資者心中的形象。
山西上市公司也在力圖轉型。雖然有蘭花科創遭遇諸多非議的涉足納米、網絡諸多高科技領域的嘗試,但迄今其主業還是以煤為主。太化集團的納米技術、太鋼不銹的不銹鋼等高科技,也均未形成規模,目前實現跨越式轉型還不現實。
“煤堆上結不出高科技的果子”,鄭敬忠感嘆地說,“這是很多人的看法,不光是山西人,還有外地人。人們買焦炭會想到來山西,但玩高科技不會來山西,搞證券也不會來山西。”
20世紀90年代以來,山西累計對重工業投資達670.03億元,對輕工業投資為22.57億元,二者比例高達29.69:1。輕重工業的產值比重,1978年為23.5:76.5,而到1998年則上升為19.2:80.8。
“有限的資金向能源工業大量傾斜,使得山西的經濟格局長期畸輕畸重,傻大粗笨的形象落地生根”,一位山西經濟界人士說。
山西也曾有過全國知名的非煤企業,20世紀80年代叫響的春筍牌電視機,還有“至誠通天”與小天鵝二分洗衣機天下的海棠——然而現在卻都已銷聲匿跡。就連山西最有名的老陳醋,市場售價還不及鎮江醋的一半,全年醋業的銷售收入才4億元,真正賣到省外的僅占四成,而以香醋聞名的江蘇鎮江恒順集團一個企業的年銷售額就逼近3億元。
到2000年底,山西省注冊商標只占全國的0.9%,而在中國馳名商標中,山西只有“杏花村”、“奇強”兩個,僅占全國總數的1%。
與此同時,山西私營經濟發展嚴重不足。2001年,山西國有和國有控股企業工業總產值占全省工業總產值的比重達73.3%,而同期全國這一比重只有54.1%。非公有制經濟占經濟總量的比重僅為9%,比全國低15個百分點。
思想落伍
煤炭思維導致市場意識難以生根,有人說山西的“煤炭思維”就是“傻大黑粗”的粗放式思維。
有學者計算,山西的經濟市場化程度約在30%左右,遠遠落后于全國45%的水平。有人說山西是計劃經濟的最后一塊堡壘。計劃的思維直至今日仍在許多方面控制著山西。
有知情人士介紹,在山西省一次計劃工作會上,一位醋業公司的老總呼吁政府給予資金扶持,當分管投資的領導問其拿到錢后準備如何用時,他的回答是用于擴大生產規模。當問其市場營銷這塊做得怎樣時,他的答復是資金太緊張,廣告打不起,營銷隊伍也只能慢慢建。當市場經濟發展到今天,像這樣仍以生產為導向的企業在山西還大有人在。在一些一線電視臺,不用說廣告的黃金時段,就連一般時段都很難看到山西企業的影子。
中國社會科學院工經所研究員陳棟生就曾奇怪,山西在相當長的時期里是全國農業勞動模范最多的省,但為什么過了近半個世紀,這里的農民人均純收入還不足2000元,比全國低15個百分點?他曾到晉中地區調研,那里農業自然條件屬上中乘,交通便利,還種了不少經濟作物。當他進一步了解這些產品如何賣出去時,當地人答曰:主要等外地商販來收購。
研究晉商20多年的山西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院長劉建生回顧,明清時山西商人北上南下,東西奔走,繁盛500多年,從業人員之多占到山西總人口的將近四分之一;輻射之廣,東起日本,西到莫斯科,北到西伯利亞,南到印度;經營品種之全,完全以市場為導向,駝幫、船幫、鹽幫、典幫、票幫,異常活躍。
而現在的山西人卻沒了老祖宗的影子,“省下的就是賺下的,走天邊不如守鍋邊,金窩銀窩不如自家草窩”,“窮光榮、窮自在”,不少農民寧愿背靠土墻曬太陽,不愿興辦企業加工農副產品。
更為嚴重的是市場化改革嚴重滯后,使經濟社會發展失去了最重要的動力支持。當地的經濟學者說,由于長期山西各級政府缺乏市場思維,以政治運動的方式方法抓經濟,形成政府主導型的經濟管理體制,導致了政府管理職能、管理方式乃至整個經濟社會運行管理的行政化。
在這種強有力的政府行政工作方式驅動下,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決策上的家長制和一言堂。各地區不顧發展實際,盲目攀比,動輒便是“大會戰”、“幾大戰役”,以政治運動的方式搞經濟工作,形式主義至上,浮夸之風盛行,再加上指導思想上的盲目趕超,戰略實施上的單打一,重點建設的一哄而起,資金使用上的各自為政,稅源征收上的殺雞取卵,導致了經濟與社會發展的嚴重失調。
人才流走
山西人才問題大會小會喊了多少年,但現狀卻是流失越來越快。最近召開的山西省人事工作會議上,人才流失加劇的問題再次讓當地憂心忡忡。去年全省14個科研院所、9所高等院校因出國留學、調動辭職等原因流失碩士、副高以上人才985人,而同期引進人才僅為143人,流失量是引進量的2.7倍。同時,人才潛在流失的問題也很突出,在去年全國碩士研究生考試中,山西報考人數為11443人,其中6843人報考到其它省市,而外省報考者只有200人,出省愿望與進省意向差距高達34:1。
從山西的人才總量上看,每百萬人中擁有人才數量僅為333人,比全國少147人,人才結構方面,高級專業技術人員所占比例比全國低1.25%,且老化現象較為嚴重;人才分布上,事業單位的專業技術人員占總數的69.7%,而企業單位僅占30.3%。
一位孩子將要參加高考的家長讓孩子做這樣一個選擇:如果將來要留在山西發展,就不要考出去,如果要考出去,將來就堅決不要打算再回來。
有這種觀點的不在少數,許多人都是深受其害者。因為在山西各單位當地高校畢業的人占絕大多數,夜郎自大和強烈的排外心理使外地念書回來的人很難被認同。更關鍵的是,上學積累的同學資源對未來在社會立足非常重要,而沒有人脈資源,在山西生存將是何其困難。
從記者的調查看,僅僅是經濟環境落后還不足以導致人才如此大舉外流,僵化的用人機制,任人惟親的用人現狀才是更為主要的原因。
在這里,從銀行證券到工商稅務,這些所謂比較吃香的單位,一般人是絕對不要指望進去的。其職員要么是子弟的近親繁殖,要么是有高官做后盾。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證券公司人員告訴記者,別看我們這個小小的證券營業部,就是一個普通的營業員都有至少是副廳以上的背景。而在某銀行,吃閑飯的“正式”人員一大堆,正經清華大學的畢業生只能做臨時工。一個投資公司老總抱怨,我想動一個人比登天還難,今天動一個,明天我就可能被拿掉!
山西某大報社在幾年的時間里就有幾十個三十歲左右的人流失到深圳,如今已成為當地媒體的頂梁柱,而且早已過上了有房有車的生活。而留下來的同一茬人至今仍在等著論資排輩的提拔和分房。
“挖煤,不需要人才。”很多人得出這樣的結論。
呂日周說,把資源只限制在煤上,就會忽略人才、旅游等資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