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3天,發生瓦斯爆炸的吉林江源又一煤礦出現透水事故,7人遇難。其實——
  在吉林省白山市江源縣松樹鎮富強煤礦發生重大瓦斯爆炸之后,松樹鎮另一礦井又意外地于7月7日上午發生一起透水事故,兩人死亡,另外5人被困井下,生死不明。本報記者第一時間趕到事故現場進行采訪。至7月9日11:30,經過39個半小時的搶險,這5名礦工的遺體已被抬至井上。
  記者被隔警戒線
  7月7日,對于高德發的家屬來說,是個噩夢般的日子。
  這天上午10點,吉林省白山市江源縣松樹鎮李德增個體煤礦龍門井口突發透水事故,正在井下收拾設備的7名礦工被困。
  晚上9點左右,下井的救援人員證實,兩名礦工遇難,其中就有大井長、今年44歲的高德發,其余礦工生死不明。這是松樹鎮繼7月4日凌晨兩點十分發生富強煤礦瓦斯爆炸后又一起礦難。
  7月7日晚上9點30分,本報記者到達松樹鎮時,聽到當地老鄉議論,龍門井口又出事了,記者聞訊,立即趕到距松樹鎮1公里左右的事故現場。
  龍門井口位于30米左右的高坡上,狹窄的井口周圍聚集了上百名救援人員及圍觀群眾,公安人員正在維持秩序。
  一位姓王的副縣長告訴記者,目前事故情況不明,在發生透水的作業面上方還有一個巷道,礦工還有生存可能,明天上午,一定有準確消息通報。
  剛剛從井下探查上來的縣煤炭局李博仁副局長說,現在太忙,井下很復雜,暫時無法接受采訪。
  公安人員隨后拉起警戒線,記者被隔離在警戒線外。
  通過現場采訪,記者了解到,龍門井口是個小型個體私營煤礦,已開采多年,是通過國家驗收的,現在處于整改階段,也就是允許下井維護,但不允許生產挖煤。被困礦工全部為本地人,他們是上午8點下的井。
  “水老虎”“吃掉”兩名礦工
  據現場群眾說,現在整個礦區的山體里都是采煤的巷道,不少沒有做任何處理的廢棄的井口里都存著水,給正在生產的井口帶來極大威脅。龍門井口可能就是因附近的廢井內存著水,而礦工作業面與存水廢井“一墻”之隔,加之近兩天下雨,在巨大壓力下,水突然破“墻”而出,在這種情況下,井下的人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會命喪“水老虎”之口。目前井下已經發現兩具尸體。
  隨后記者看到陸續有白山市、省煤炭廳等有關部門領導、緊急救援隊員趕到了現場。由于礦主不知去向,沒有井下作業圖,現場指揮人員只好憑著能夠找到的圖紙及經驗判斷出事原因,制訂搶救方案,井口旁邊小小的兩間值班室成了搶險臨時指揮部。記者從臨時指揮部獲悉,事故發生時間在上午10點左右,晚上8點縣煤炭局接到群眾舉報后立即趕到現場。
  礦工遺體先要整容
  經過幾次井下探險,在確保搶險人員安全的情況下,指揮部決定先把遇難的兩名礦工運出地面。為了減輕遇難礦工家屬的悲痛,臨時搶險指揮部工作人員先將聚在礦井附近的家屬勸回,待將遇難礦工遺體運出地面,送到醫院清洗整容,穿好衣服后再讓家屬見面。
  7月8日凌晨1點45分,隨著絞車與鐵軌沉重的摩擦聲,用雨衣包裹的兩名遇難礦工遺體被運出地面,早已趕到的松樹礦醫院人員將兩名礦工遺體拉回醫院清洗整容。一名搶險礦工告訴記者,在下面看到工友遺體時,心里真是難受得不行。記者隨后趕到松樹礦醫院,醫護人員為遇難礦工洗凈后,為其穿上壽衣,戴上壽帽,并用黃緞覆蓋。按當地風俗,高德發的兩個弟弟連夜買來黃紙和酒,在哥哥的遺體前焚紙敬酒,掩面而泣。他們說不知道怎么把這個消息告訴嫂子和父母以及兩個侄子侄女。
  “老板要錢不要人”
  7月8日早晨7點,當記者再次來到松樹礦醫院時,高德發的親屬們在鄰居的陪伴下已經開始祭奠高德發。太平間成了祭奠的靈堂。高德發的遺體前擺著雞、魚、肉、饅頭、香蕉、葡萄、酒等祭品,三支高香燃起裊裊青煙,長明燈似乎在呼喚遠去的高德發。高德發白發蒼蒼的父母老淚縱橫,他18歲的兒子跪在父親的遺體前燒著紙錢,16歲的女兒靠著旁邊的臺子跪著,哭得已經沒有了聲音。他的妻子不時向炭盆里扔著黃紙。看著丈夫的遺體,妻子終于忍不住巨大的悲痛,猛撲到曾朝暮相處的丈夫身上,放生大哭,親友、鄰居趕忙上前拉攙勸慰。“喪良心的老板呀,要錢不要人呀,我們以后怎么活呀!”妻子哭訴的聲音讓靈堂內外所有人無不黯然垂淚。
  在高德發妻子、女兒斷續的哭訴和鄰居的介紹下,記者了解到,高德發是個老實人,除了抽點煙、喝點酒外從不亂花一分錢,他愛妻子,愛孩子,尤其重視孩子的學習,他每月起早貪黑在礦上挖煤掙的1000多塊錢是全家唯一的生活來源。但在去年之前,就連這點錢都不能按時拿到,家里有事急需錢時,他妻子找老板討錢還要托人說好話。離開時,兒子、女兒最后大哭著喊了一聲“爸!”但他們無論如何也喚不回疼愛他們的父親了。
  全縣煤礦全部停產
  龍門井口的搶險工作晝夜進行,進展順利,白山市委副書記王兆華現場負責,記者看到一車車被水沖擊的淤煤從井下清出,搶險用的黃土、木板等準備完畢,80多名一線搶險人員兩小時一班連續作戰。據現場專業人員介紹,被困井下的礦工還有生還可能。對于遇難礦工善后事宜,江源縣領導表示在礦主沒有找到前,將由政府按照政策墊付部分補償資金,一定對人民負責。
  據江源縣委宣傳部陳繼紅部長介紹,7月4日凌晨2點10分,富強煤礦發生瓦斯爆炸后,全縣80多個煤礦全部停產整頓,并拆除了下井必用的關鍵設備——絞車的閘把子,炸毀了三個不符合標準的煤礦,兩名頂風偷采偷挖的礦主被拘留。繼富強礦礦主陳曉國7月7日投案自首后,7月8日中午,龍門井口礦主李德增也已回到松樹鎮,公安機關正對其進行審查。
  礦工家屬專人接待
  從龍門井口乘摩托車20分鐘,翻過一座山,就到了發生瓦斯爆炸的富強煤礦。江源縣委宣傳部任成俊副部長向記者介紹,7月7日下午,遼源礦務局20多名專業搶險人員加入搶險行列,目前一線搶險人員達到60多人。
  由于主井口被炸,搶險工作從距主井不遠的通風井向主井挖掘,現場工程人員告訴記者,如果進展順利,再有半天時間可以到達最上層工作面,目前還被困在井下的37名礦工生還希望不大。已經運出地面的兩名遇難礦工善后事宜處理完畢,并已經出殯,負責善后及安排遇難礦工家屬工作的松樹鎮鎮長助理劉鳳告訴記者,兩名遇難礦工家屬出殯時,她本人在場,家屬對處理結果感到滿意,其余被困井下礦工家屬吃住均已安排就緒,目前有十幾戶到達,情緒比較穩定,對從四川趕來的家屬,有專人負責接站工作。
  安全規章是給檢查部門看的
  隨后記者找到幾名富強煤礦四川籍礦工。他們是2001年3月份來到富強礦打工的。由于發生爆炸,幾天來無事可做,幾人正在警戒區外工棚旁邊用塑料搭的涼棚里打撲克。
  他們告訴記者,老板對他們還可以,每月按時開工資,他們可以拿到1000元左右。但老板雇的大井長實在“缺德”,早幾分鐘下井、上井,晚幾分鐘上井、下井他都要記下來扣錢,而且井下裝車必須要滿得冒尖才能算一車,否則也要扣錢。他們剛來時到黑糊糊的井下真有點害怕,不過時間長了就沒事了,但膽小點的,即使工作一段時間,還是不敢一個人在頂高2米、上寬1.8米、下寬2.4米的巷道里走。他們一個班10個人,每個班工作8小時,一天三個班,一個班可以出煤100噸左右。一車煤將近1.5噸,每車煤14塊錢,相當于每人一車掙1.4元。目前他們出的煤市場價在一噸煤100元左右。
  富強礦共有礦工130多人,在松樹鎮個體私營礦中算是大型礦了。他們沒有與礦主簽任何勞動合同,更談不上出了工傷后的賠償事情,工錢也是隨行就市。他們每天下井除了帶鎬頭、鏟子、釬子等挖煤工具外,只有一個頭燈,而且工具用壞了,還要自己掏錢買新的。他們打工一年多,從來沒有進行過安全生產培訓,墻上的規章制度是給政府來檢查的人看的。
  “如果井下瓦斯濃度太高,你們能知道嗎?是不是要趕緊撤出來?”“有瓦斯員監測,是可以知道的,但是不能上到地面,那樣大井長是要扣錢的。”他們告訴記者,遇到這種情況,他們會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躲一會兒。
  “半邊天都是紅紅的火焰”
  “你們是否遇到過檢查的,他們怎么檢查?”“別的礦我們不清楚,別的班遇到沒有我們也不知道,但我們遇到過。”他們告訴記者,只要有檢查的,他們在井下時就只挖煤不往地面出煤,什么時候礦車放下來了,就說明檢查的走了,他們就把存的煤裝車運出地面。他們沒看到有檢查人員下井檢查。檢查人員平均一個月來檢查一次。檢查時礦上交點“罰款”也就完事了。雖然在爆炸發生前的7月3日檢查人員要求富強礦停產整頓,并且井下礦工全部上井,但檢查人員一走,礦工們就又下井干活了。
  至今提起7月4日凌晨的爆炸,他們當中親眼看到當時情景的一位姓吳的礦工說:“太嚇人了。那晚我屋的窗簾沒拉上,一聲巨響把我給驚醒了,窗外半邊天都是紅紅的火焰。我穿上衣服就往礦上跑,主井、副井往外冒著濃濃的黑煙,我當時就想,‘完了’。有了這次經歷,真不敢再干挖煤這行了。等工資發下來就回四川老家。”不過他也告訴記者,并非每個人都像他這樣想,有的家里生活困難的還想留下來繼續干。離開富強礦區時,記者看到工棚墻上用紅油漆寫著“安全為天”、“遵章守制光榮,違章作業可恥”的標語,與爆炸留下的大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凡有別的活干誰也不下井
  記者來到龍門井口遇難礦工高德發的工友王貴喜家。
  記者看到除了一臺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和一部老式的雙卡收錄機外,再沒有什么家用電器。自從7月4日富強煤礦發生瓦斯爆炸,龍門井口的絞車閘把子被強制拆除后,他就放假在家,7月7日下午他得知龍門井口出事了,晚上參與了搶險工作。“看到在一塊干了一年的工友仰面躺在巷道里,身上壓著沖下來的木頭,真是心疼。”王貴喜提起工友的死不住地惋惜。“那您今后還準備繼續下井挖煤嗎?”“不挖煤沒有別的活干吶。挖了一輩子煤,井下出事也見多了,誰不怕呀,說不怕那是假的,我早就不想挖煤了。我今年53歲了,但凡有別的活干,誰還下井。家里憑著幾畝地能吃飽,可掙不到錢呀。種果樹不出三年就得凍死,這地方冬天太冷;養雞、養豬又沒文化、不懂技術,一場瘟疫就死個精光。我媳婦得風濕病多年了,干不了活,小女兒去年又考上了長沙的大學,藥費、學費都得花錢,就指著我一個月在礦上掙的900塊錢了。”
  由于家里實在太拮據,王貴喜的大女兒考上了通化的中專,念了一個月不得不退學回家,懂事的小女兒在長沙一邊上學一邊打工。談起小女兒,在一旁的王貴喜的妻子不住地流眼淚,“孩子每次打電話回家都囑咐我堅持吃藥,說她挺好的,我在這邊掉著淚還裝出沒哭對孩子說我好多了。只有一次,孩子在那邊生病好幾天,實在難受,電話里給我說了,我們母女倆拿著電話對著哭。”一邊說,王貴喜的妻子一邊費勁地抬起變形的手擦著眼淚。王貴喜最后告訴記者,像他家這種經濟狀況的,在松樹鎮還有很多。如果政府部門能夠給一些資金、技術支持,或有其他工作出路,人們是不愿以生命為代價去冒險的。
  每噸煤漲了幾十塊
  近兩年,采礦發生傷亡事故不斷見諸報端,個體私營煤礦偷挖偷采屢禁不止,似乎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由于事故頻發,有關部門加大了執法檢查力度,關、停、封了一些煤礦,原煤價格隨之上漲。
  記者在前往松樹鎮的采訪路上,在灣溝鎮,一位叫李玉和的加油站工作人員就指著路邊的一堆堆煤告訴記者,這都是私人存購的煤,他自己也在兩個月前用100元一噸的價格買了150多噸。因為煤礦出事,限采,現在每噸煤漲了30到70元,就兩天時間,他就以125元的價格賣了100多噸,過兩天,還得再漲點價賣。煤價上漲,利潤空間加大,加之即使不出煤類似龍門井口這樣的小煤礦一天最少也要1萬多元的維護成本,促使一些個體私營礦主不顧有關部門三令五申,偷挖偷采;作為沒有其他收入來源的礦工,為養家糊口也便冒著生命危險下井挖煤。據松樹鎮個體運輸戶、摩托車司機叢樹遠說,松樹鎮一半以上的人靠挖煤謀生,還有一部分人從事著與煤有關的工作。越是偷挖偷采,安全越無法保證,煤礦安全檢查部門只好一次次加大檢查力度。由此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形成了。
  另外,對于全國百個重點采煤縣之一的江源縣來說,采煤業仍是縣財政的最重要收入來源。據江源縣委宣傳部任成俊副部長介紹,煤礦收入占縣財政總收入的30%,居第一位。無論對政府、對礦工、對礦主來說,簡單的關、停、封并非解決這個怪圈的根本、有效手段。
  只是“要煤不要命”嗎
  記者在龍門井口采訪白山市委副書記王兆華時,他表示,解決小煤礦發生事故不是簡單的“開”、“關”問題,不能因噎廢食,目前在管理上,還是行政手段為主,法制手段相對滯后,對“要煤不要命”的礦主約束力不夠。要根據實際情況講求資源配置,應在科學管理、資金投入和法制觀念的建立上加大力度。
  王兆華副書記告訴記者,林業、采煤業作為夕陽產業,已處于萎縮期,通化礦務局過去年產煤500萬噸,現在只有200萬噸,因此產業轉移、結構調整是關鍵。目前白山市綠色農業、林木經濟已經起步,同時加快工業、加工業發展步伐。
  據新華社消息,今年3月份,國家安全生產監督局副局長趙鐵錘提出我國應學習借鑒國外成熟經驗,把工傷事故保險從“大社保”中分離出來,盡快建立同業工傷事故保險協會,實行安全生產行政與保險社團監管“雙軌制”,確保安全生產。他說,一些發達國家在加強政府對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的同時,都很重視發揮工傷保險機制的作用。比如在德國,目前一共有35個同業工傷事故保險協會,范圍涉及采礦、冶金、化工、機械制造和加工、建筑運輸等行業。國家通過立法和建立同業保險協會,將同一類企業的工傷費用成本預先集中起來,用以對事故受害者及其家屬提供經濟補償;同時運用工傷保險機制,來控制和預防傷亡事故,從而確保安全生產狀況長期穩定。解決煤礦生產中的安全問題是一個系統工程,在頻發的事故之后,已經引起了全社會對這一問題的深思與關注,但愿高德發的悲劇能夠在不久的將來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