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清晨的新德里火車站，人山人海，但長時間不見列車駛入或駛出。對于常在印度工作生活的人來說，這種場景不算陌生。印度交通系統的晚點舉世聞名。

　　不過，這次情況略有不同，大停電導致大量火車停駛，而且交通系統癱瘓也僅僅是這次大混亂的其中一幕。

　　從當天凌晨2點半左右開始，印度北部包括9個邦電網崩潰遭遇大面積停電，造成交通癱瘓、供水危機，除首都新德里外，旁遮普邦、哈里亞納邦、喜馬偕爾邦、北方邦和拉賈斯坦邦等也發生停電，6億多人口受到影響，超過印度人口的一半。

　　這是人類歷史上以受影響人數來說，是最大的一次。這樣規模的停電讓人產生對印度薄弱的基礎設施的普遍質疑。盡管這是一個老問題，但是在21世紀第一個十年都已經走完的今天，在一個自獨立后沒有經歷過內戰的大國還發生這樣的問題，人們不禁懷疑，懷揣強國之夢的印度，怎么會遭遇這樣的尷尬？

　　停電之國

　　停電導致整個北印度的交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500多班次火車停運，在新德里街頭，馬路上的信號燈全部熄滅，各條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銀行的自動取款機（ATM）也停止工作，只有主要的大型工業企業和機場對這種情況還“應對有道”，他們自備有發電系統，這是托“經常停電的福”。

　　當然，更加痛苦的事情是，目前北印度的溫度已經很長時間超過40℃。停電意味著電冰箱、空調和電風扇成為了擺設。這非常諷刺，70多年前，當日本軍隊攻入英屬印度時，他們在英國人遺留的建筑里第一次享受到了電風扇、空調和電冰箱，而現在普通的印度老百姓卻依然不能穩定地享受到這些東西。

　　國際能源署(IEA)2007年底曾披露，直至2005年，作為“金磚四國”之一的印度，全國電氣化率不足62%，至2007年仍有約4.12億人無電可用，總發電量僅7979.40億千瓦時，人均發電量只有全球平均水平的1/4，和越南、莫桑比克等國相仿。

　　印度作家拉瑪昌德拉·古哈曾回憶，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他的家鄉也是印度主要都市加爾各答以頻頻停電而臭名遠揚。每天停電8-10小時是家常便飯。晚上，氣溫高達38攝氏度，空氣濕度達90%，但電扇因停電而成了擺設。在這種狀況下，印度人習慣于聚在室外，扎堆兒聊天，或去高速公路附近散步。高速公路邊的小餐館也因此而昌盛起來，通宵供應茶水和飲料。

　　在印度，停電的原因千奇百怪，從人為災禍到燃料不足。7月29日，一只小貓跳進德里電力站觸電死亡，引發火災并造成德里東部地區長達24小時的停電。

　　為何缺電

　　到現在為止，印度官方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是什么引發了這次超級大停電。有人批評是地方各邦用電嚴重超標所致。印度動力部長蘇希爾·庫馬爾·辛德7月31日晚指責各邦從電網上超配額用電，“由于它們抽取更多電量，致使國家今天再次面臨嚴重危機”。

　　辛德說，在當天早上與各邦動力部長的會議上，他警告各邦，如果超額用電將受到懲罰，“我們下達指令，各邦供電可能被切斷”。辛德隨后被改任內政部長，由公司事務部長維拉帕·莫伊利接任動力部長。莫伊利說：“我不想一開始就責備誰。中央與地方必須合作應對。實際情況是印度全國用電需求巨大，我們必須試圖與發展步伐保持一致。”

　　顯然，出現停電，就指責用電太多，實在不是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很多人會發問，為何印度的電力生產跟不上需求？目前印度的電力供應和其在夏季的高峰需求有著8-12%的差額。

　　路透社還報道，自7月30日遭遇大規模停電后，印度被迫向鄰國不丹購電，協助恢復供電。

　　印度電力問題水很深，辛德對地方的抱怨也不是全無道理。印度中央政府很是軟弱，無法讓各邦按照中央的計劃用電。“我們很無力，甚至無法向外界透露是哪些邦帶頭違反指令。”一名電力部門官員抱怨。

　　和中國的電網調度由國家電網公司統一調度、直接控制不同，印度電網分三級管理，即國家、區域和邦。其電網管理模式借鑒美國模式，各邦電力調度中心不歸國家電力調度中心負責，國家電力調度中心在各個邦超負荷用電情況下，只能通過印度中央電力監管委員會下達處罰通知，但是沒有權力和適當方法限制其用電。在7月30日大停電時，印度北部電網總負荷達到34000MW，已經超過調度允許量。

　　在印度極度需要電力的情況下，其電力部門卻普遍虧損。實際上，印度老百姓使用的都是得到高額補貼的廉價電。在農村地區，很多農民都可以免費用電，他們需要使用抽水機抽取地下水來灌溉他們的田地。不過由于腐敗問題，很多免費用電的配額都流向了企業。

　　英國《金融時報》指出，真正的問題在于，印度電力行業的財務狀況堪憂。印度煤炭公司（CoalIndia）和印度天然氣生產商等發電燃料供應商的產能滿足不了發電站的需求。于是電力企業只得求助于進口，而進口燃料的成本相當高昂，這就推高了投入價格。另一方面，消費者支付的電價是有上限的，這就意味著，電力企業不得不賠錢賣電。

　　摩根大通的印度經濟學家SajjidChinoy干脆這樣說，當你沒有一個市場化的合理電價時，也就享受不到市場化的合理電力服務。

　　燃料的缺乏也是印度供電不足的緣故，特別是缺煤。過去十年，印度改革了電力行業，允許民間資本進入，這些改革的新增發電能力將達到2.6萬兆瓦，相當于去年新增發電能力的兩倍，這得益于塔塔電力（Tata Power）和阿達尼電力（Adani Power）等企業的投資。

　　但問題是，雖然新的發電站大量地建立起來，卻因為沒有燃料而處于停機狀態。當中國的煤礦企業因為需求銳減和守著高高的煤山發愁時，印度的電力企業卻是“無煤下鍋”。

　　盡管印度擁有全世界第五大煤礦儲備，但是很多礦場因為環境原因無法生產，在技術方面投資的不足也限制了煤的產量，導致現在燃料跟不上發電量的需求。很多煤礦都是有產量限額的，這些限額很多都是拍腦袋想出來的，一點都不符合實情。印度煤業專家庫馬爾（Kumar）表示，目前印度，有10%的發電裝置因為沒有燃煤的供應而處于停機狀態。而為了彌補煤的不足，印度不得不以高價從海外進口煤，但是政策又不允許將這些負擔轉嫁給消費者，于是加劇了企業的困難，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目前，印度國有電力企業的負債額高達3萬億盧比（合540億美元）。未來三年，它們的虧損額可能還會增加兩倍。

　　除此之外，技術落后也是重要原因。印度的電力輸送過程中消耗掉的電量驚人，幾乎是世界最差的水平。因為傳電的低效率和偷電等問題，發出來的電到使用者那里要損失24-40%。因為經濟不合算，私有的供電企業不太愿意向農村供電，而買不起電的印度人則通過偷電的方式來規避高價。

　　“印度大停電的原因是因為它遭遇基礎設施落后這一瓶頸，電力供應網絡差。同時也有天災、設備故障、管理方面和領導不重視這些問題。印度正在崛起，對電力的需求很大，它想要引進中國的電器，此前上海電氣和印度合作，簽了一個80億美元的合同，但是印度內政部、國防部和情報部門還有帶著舊的冷戰觀念，限制雙方合作，也限制中國工程師和工人的簽證，之前幾千個中國工人就得不到印度簽證。雖然其商務部、能源部和中方的合作比較積極，但是如果想要改變現狀還需要更加積極。中方在這一方面更有優勢，我們30萬千瓦和100萬千瓦的發電設備是美國、日本價格的三分之一，但是印度的安全部門情報部門限制雙方合作，而國內競爭壓價也很激烈。”上海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南亞中亞研究所所長王德華接受時代周報采訪時透露。

　　印度的麻煩

　　停電，只不過是印度糟糕的基礎設施的一個縮影而已。從水壩到高速公路，相比于剛獨立的時候，印度實在談不上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僅以印度鐵路來說，2010年4月至2012年3月，印度鐵路系統發生218起事故，導致約500人喪生。連續幾任鐵道部長均無視安全和技術現代化，只喜歡往自己的邦和選區多開設幾趟車。慢悠悠的印度鐵路對于厭倦了都市快節奏生活的發達國家游客來說，或許是“思考人生”一個好地方，但是對于無數著急辦事的普通人來說，確實是一種折磨。

　　“鋼鐵、水泥、資金跟不上，吸引外資也有不足，另外印度的思想也需要開放。”王德華分析印度改善基建的困難，“印度吸引的外資都主要投資在股市上了，不在基礎建設。之前印度宣布要在5-10年投資幾千個億來進行基礎設施的更新，但是錢從哪里來？政府重視基礎設施建設，外資愿不愿意投錢？國內有很多人有投資印度的意向，但是中印之間的這種媒體大戰影響了投資氛圍，一些投資者擔心投資會打水漂。中投公司有2000億的對外投資，獨獨沒有在印度投錢。”

　　實際上，印度今年的經濟形勢并不理想。金磚的光芒開始逐漸退去。受多方面因素影響，2011年下半年以來，印度經濟進入下滑通道，第四季度的GDP增長率由首季度的9.2%下降至6.1%，而今年第一季度更是跌至2003年以來最低的5.3%，遠低于各方預期。而通脹率居高不下。消費者價格指數（CPI）保持高位態勢，今年4月突破兩位數關口達到10.4%。由于印度盧比自2011年以來已貶值約30%，增加了原油等大宗商品的進口成本，以及雨季雨量較常年減少25%而推高糧食價格。《華爾街日報》預計通脹率將保持在7%以上。正如印度非常有影響力的《前線》雜志評論稱，“增長的故事已經終結，‘滯脹’將是未來一段時間的主基調”。

　　這次大停電則會加劇外界對印度經濟質量的疑問。7月31日，也就是大停電事故的第二天，印度央行將2012—2013財年的GDP增長率預期由7.3%下調至6.5%，表明印度政府對經濟前景也缺乏信心。2個月前，國際信用評級機構標準普爾甚至發出警告，印度有可能成為金磚國家中首個失去投資級評級的國家。

　　“印度的工業化和中國不同，我們搞硬件，他們搞軟件。‘印度制造’也發展得很快。印度建國初鐵路長度是中國的五倍，但是現在幾乎依然還是原先建好的鐵路，其工業化受到比較大的阻礙。搞工業化，鋼鐵、水泥、資金都要跟上。但是印度大型的鋼鐵企業在國外，而且是私營的。”王德華表示。

　　瑪昌德拉·古哈抨擊：“無論如何，在短期內，印度政治階層都只會變得更加腐敗，印度這個國家都只會變得更加效率低下。在目前這種四分五裂的政治局面下，政府將優先考慮短期尋租，而不是長期政策的制定。對各邦政府而言是如此，對中央政府而言亦是如此。印度成不了超級大國，它仍會像以往那樣，在中等國家俱樂部里混日子。”

　　在大停電后，印度政府宣布，他們將投入幾十億美元對全國電網進行改造，并要擺脫國外設備在印度電力行業的壟斷狀態。但是這個計劃一出，更加遭到類似嘲弄的疑問。因為幾十億美元，對于一個國家的電網系統建設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2009年廣東電網的投資總額就高達458.75億人民幣，印度人花個幾十億美元到底能做什么？”國內某電力企業的一位技術人員告訴時代周報。

　　《華盛頓郵報》的抨擊更加尖刻，大停電加深了對印度基礎投資不足的恐慌，特別是和鄰居中國的鮮明對比。摧毀了所有關于這個國家能夠在政府管理作出改進的情況下擁有更好的經濟未來的希望。

　　熱浪中的“千禧之城”

　　本報記者張子宇

　　在民眾對社會問題寬容度較高的印度，人們對于停電、火車晚點之類的問題一般也只限于抱怨。但是在新德里郊區的新興城市古爾岡（Garguon），6月27日，眾多民就不堪長時間停電后的熱浪折磨，走上街頭，并與警察發生了沖突。停電事故持續逾24小時，民眾封鎖了街道，造成交通癱瘓數小時。

　　古爾岡的市民肯定沒想到，他們經歷的這次長期停電只是之后席卷半個印度大停電的序曲，不過對于全印度的民眾來說，在炎熱環境里喘不過氣來確實是不分地域的。

　　受害者主要是中下層民眾，在這個有著“千禧之城”美譽的新興都市，那些住在圍墻社區（gated communities，模仿歐美國家建立的，以圍墻與外界分隔的高尚中產階級社區）里的富裕階層依靠自備發電機的供電，未受到太大影響。真正忍受不了是普通的民眾，他們很多家庭連供水都需要地下水。古爾岡有大約20萬外來勞工，不是建筑工人就是家政服務者，許多人住在月租30美元的小屋里。一個有著數百住戶的貧民居住區里，供電全憑房東自行拉的一根電線，用水來自地面一個鉆孔汲取的地下水，時有時無。很多孩子不上學，在垃圾堆和敞口下水道里玩耍。

　　天氣過于炎熱是老百姓受不了的主要緣故，熱浪席卷了印度的整個北半部，更要命的是，潮濕的天氣導致濕度高達70%，讓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桑拿房。特別是那些住在沒有空調房子的人，更是苦不堪言。

　　雪上加霜的是，古爾岡還面臨嚴重的停水，這聽起來和潮濕的天氣有些矛盾，不過由于人口增長很快，古爾岡確實一直缺水。現在供水量一度滑落到最低，只有需求的15%，這讓當地人真正體會了什么叫做“水火無情”。“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11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嚴重的缺水狀況。”當地官員SudhirKapoor無奈地表示。

　　而且因為停電，許多抽水機也停止工作了，在古爾岡很多地方，人們高度依賴地下水。憤怒的人們擁到供電公司的辦公室外面，最終引發了暴力沖突，供電公司的一些職員遭到毆打。

　　在古爾岡，一年9個月的火熱氣候里，每天停電若干個小時。諷刺的是，古爾岡還號稱是全印度唯一全民通電的城市，2004-2005年間，古爾岡的電力需求是1587兆瓦，現在已經急劇上升到3480兆瓦。在發生騷動之前，甚至達到了5350兆瓦的峰值。這一地區的電力需求，每年以15%的速度增長。本來古爾岡政府是計劃到2012年底解決電力短缺問題，他們準備新安裝一臺1500兆瓦的發電機。

　　但是光有發電機沒有用，由于缺少煤的供應和各種供電系統的事故，使得古爾岡依然無法擺脫停電的困擾。由于居民不得不大量使用自備的發電機，許多賣柴油的商人這幾天生意翻了3倍。

　　“我們缺少燃料，整個哈里亞納邦現在都面臨燃料供應困難。我只能想辦法到鄰近的邦去，看看能不能出高價買到一些煤或者柴油。”當地的供電部門負責人AjaySingh表示。

　　除了沒有空調的炎熱以外，古爾岡的許多高層建筑的電梯也停止運行，白領和住戶們不得不氣喘噓噓地依靠樓梯上下。“不用去健身房了。”一位公司主管調侃。

　　某種程度上，古爾岡就是印度現在的一個縮影，這是一個新興的城市，30多年前還是首都新德里外的一座村莊，近年來搭著印度“世界辦公室”的東風，這里迅速成長為印度外包業的領頭羊，在全球經濟版圖上擁有屬于自己的坐標。

　　除了外包業外，這里還興建有大型的工業區，通用電氣、本田等世界知名企業紛紛進駐。跨國公司密集的城區有26家大型商場和7個高爾夫球場，香奈兒和路易·威登等奢侈品牌專賣店也隨處可見。如今，古爾岡有278萬平方米的商用空間可供使用，不僅是10年前當地水平的10倍，也遠遠超過新德里。

　　和火熱的經濟相比，這里的公共設施嚴重滯后。“問題非常嚴重，我們的公共服務總是滯后幾年、甚至10年。”通用電氣當地合資公司Genpact的前任首席執行官普拉莫德·巴辛說，“我們的城市規劃總是停留在紙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就成為古爾岡人的應對之道。古爾岡大部分寫字樓的供水供電仍然由物業解決。“它們沒有與市政服務銜接，好似一艘艘宇宙飛船。由于供水嚴重不足，私營企業、地產開發商和居民不得不私自鉆取地下水，甚至造成地下水位下沉。

　　古爾岡當地最大的外包企業Genpact包攬了從水電到安全保衛的全套市政服務。苦于市政供電不穩定，公司自備多臺柴油發電機以保證整個工作區域連續5天不停電，這相當于2000戶印度家庭的用電。

　　除了要發電以外，Genpact還要給員工安排班車服務，還自建郵局，送貨上門。此外，公司還自建污水處理廠、醫療所，組建了200人的保安隊伍，每天安排5輛汽車巡邏當地治安，來彌補本應該由政府提供的服務。

　　由于古爾岡警力嚴重不足，治安維護也由企業承擔。目前全城約有1.2萬名私人保安，他們不僅維持治安，還在主要道路疏導交通。

　　
　　來源：時代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