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回家看報紙，家鄉(xiāng)一家報紙上有個很醒目的標題———“這些礦工要錢不要命！” 

 新聞大意說：又有礦難，死的又是幾十人。礦難還未處理，遇難者的遺體還未都找到，與死難者一同下煤窯的幸存者關(guān)心的卻是什么時候能開工。這些和死者同來的民工表示，仍然會在這家剛出事的礦山干下去。 

 記者問：剛一次性地死了這么多人，不就是個教訓嗎？ 

 誰知幸存民工卻說：人的命，天注定……不在這兒干，哪兒一個月能掙這七八百塊錢呢？ 

 這一帶———具體而言就是鄂陜交界的漢江中游地帶的百公里方圓———在煤礦、金礦中已發(fā)生多起死亡事故。幾乎可以肯定，今年的連續(xù)幾起礦難之后，照樣會有這里的民工“前仆后繼”奔向礦山。 

 為什么會這樣不怕死地前仆后繼？ 

 開始我們也會疑問，死了那么多人，為什么還要去？ 

 道理很簡單：人的命天注定……不在這兒干，哪兒一個月能掙這七八百元錢呢？ 

 這是他們最普通最實用的邏輯。沒有錢，他們要命干什么？何以活命？ 

 當?shù)卮_實貧困，有些真是出乎想像。我最吝嗇的一個朋友陪我們拍片子的時候，都情不自禁捐了錢。 

 但僅僅如此解釋似乎也是不通的，個別人家，依當?shù)氐臈l件，已經(jīng)是不錯了。時髦的說法就是解決溫飽了，脫貧了，還是要出去“下煤窯”。為什么？ 

 一句老話，“人往高處走”。總是要發(fā)展。 

 發(fā)展的希望在哪里？而在當?shù)厮坪跏强床坏降模瑒e說村里、鄉(xiāng)里，就是縣里也是一片蕭條。總讓我會想起魯迅先生的某篇文章。這里地處偏遠、交通不便，山高路險、人薄水窮，按照經(jīng)濟學家、CEO們的觀點，這里沒有什么資源的。自然資源沒有，人力的資源也就是這些沒有什么文化的民工。按時髦的觀點，這里必然是后發(fā)展地區(qū)，必然陣痛。 

 那么，當下他們似乎是看不到希望的，那么，走出去，外面大概還有希望吧。希望大約就是在外面吧，似乎也只有這樣。 

 自己看不到希望了，總還有兒子。此生能供養(yǎng)兒子走出大山，也是一種希望吧。 

 走出大山，四顧茫茫。在外面，能找到的，最好找的工作大約就是“下煤窯”。 

 不去“下煤窯”，呆在家里又能干什么呢？有人死了，是他們命不強，自己不會那么倒霉吧！———這大約仍是他們最現(xiàn)實的希望。 

 我曾經(jīng)做過記者。開始拍片子的時候，我很是對曾經(jīng)的同行們對這里的漠視不滿。淺薄，只關(guān)注黑心的礦主、腐敗的官員，為什么就沒有人到這些死難者家里來看一看呢？問一問他們怎么想的呢？為什么如此舍命？甚至，我還有些同情那些礦主，我相信他們也不愿意出事。也是很簡單的道理，出了事，他們最直接的損失就是金錢。以最低的投入，獲得最大的產(chǎn)出，這好像是主導經(jīng)濟社會的鐵律。出了事，倒霉唄。———我知道，這樣想，大約有點沒人性。

 老實說，我現(xiàn)在看到那些礦難報道已經(jīng)很麻木。本來，我也不會去關(guān)心這些。不去拍那個片子，我也不會知道這些。我現(xiàn)在是城里人，做農(nóng)民那是爺爺輩的事情了。我們城里人何必去關(guān)心那些？與我何干？這幾天，剛從廣州回來不久，我發(fā)現(xiàn)我也是很喜歡燈紅酒綠，喜歡那些小資生活的。回來看報道事故的報紙，我也能想像到那些山里人的表情，無非就是又死了幾個人嘛。該干嘛還得干嘛！ 

 使我有點吃驚的是，出事煤礦的幸存礦工也這樣說：“這個老板，比起其他地方的老板，心腸還算好的，所以我們還想在這兒干！” 

 我更吃驚的是，我曾經(jīng)的同行們，竟然用大黑字的標題責怪這些農(nóng)民要錢不要命。也許，這新聞的初衷并不是這樣。只是，這標題太刺我眼了。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