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是礦工李文濤(化名)的生日，他的妻子和5歲的女兒將一束鮮花放在他的面前。不過，他已經看不到這些了。2004年11月28日，陜西省銅川礦務局陳家山煤礦發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包括李文濤在內的166名礦工遇難。

　　“到今天事故發生已經半年多了，我們難屬還沒有得到一個調查結果。”李文濤的妻子高金蓮告訴《望東方周刊》。在事故賠償等善后工作結束之后，對事故原因的調查及相關責任人的處理成了大家最為關心的一件事情。

　　在新疆阜康神龍煤礦事故剛剛造成81人死亡的時候，回望7個月前的陳家山礦難，帶給人們的不僅是嘆息。

　　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之中

　　5月20日，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首次就陜西省陳家山煤礦“11·28”特大瓦斯爆炸事故調查情況向新聞界進行了通報。新聞發布會稱，按照陜西省政府報送的搶險救災方案，井下積水預計6月20日左右抽完，然后排放瓦斯，修復巷道，事故調查工作大體要到7月中旬結束。

　　而《望東方周刊》6月29日在礦區采訪時得知，井下的積水仍然沒有抽完。

　　“隨著積水水位降低，瓦斯濃度不停地增大，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暫時停止了抽水。”陜西省煤業集團副總工程師任克龍解釋說。據任克龍介紹，事故發生后，井下又發生了多次爆炸事故，巷道大面積冒頂，后來又由于灌水滅火，加劇了巷道的破壞程度，巷道清理工作非常艱難。

　　陜西煤業集團公司是經陜西省政府批準成立的直屬大型企業，由銅川、蒲白、澄合、韓城礦務局和陜西省煤炭運銷集團公司、黃陵礦業有限公司等10家企業組成。

　　任克龍告訴《望東方周刊》，目前離事故發生工作面還有400多米，按以往每月前進350米-380米的速度，最少還需要一個多月才能清理到事故發生的工作面，另外，越接近工作面的地方，巷道破壞越嚴重，清理速度也就越慢，“我們必須確保安全，如果再因為瓦斯問題出現傷亡，那就不僅僅是責任事故了。”

　　“現在巷道清理工作進展非常緩慢，前兩天還著了一次火；瓦斯一超標，礦上馬上就會停工撤人。”礦工蘇文兵證實說。此前的5月13日，該礦發生冒頂事故，致使正在清理巷道的工人1人死亡1人受傷。

　　“事故發生的原因必須等勘查現場后才能確定，但目前仍不具備下井調查的條件。”任克龍稱。

　　據了解，此次特大瓦斯爆炸事故調查組已通過前段現場初步勘查、談話取證、查閱資料和專家分析，對事故原因有了一個初步的看法，但對引發瓦斯爆炸的火源仍有不同意見，須待下井到事故現場勘查后才能最終確認。

　　另外，關于坊間傳言的陜西方面一直在拖延巷道清理工作致使調查無法開展的說法，陜西省煤業集團有關人士堅決否認，“趙鐵錘專門下井看了，井下情況的確很復雜。”

　　趙鐵錘系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局長，據陜西電視臺報道，5月16日，趙鐵錘率專家組來到陳家山煤礦，深入井下調查研究，肯定了陜西省政府的搶險救災工作，并指出“搶險救災工作應該以搜尋遇難礦工遺體和事故調查為重點”。

　　另據了解，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副局長王顯政在6月中旬也抵達陳家山煤礦，督促搶險救災工作的進程。但對這一較為重要的新聞，當地媒體并未報道。

　　陜西省煤業集團一位人士承認，“外界報道越多，對調查組壓力越大，事故處理肯定越重。”

　　主要責任人紛紛離職

　　“這起事故肯定是人為的。”高金蓮在接受采訪時不停地自言自語。多名礦工均稱，事故調查組已基本定性此次事故系人為。《望東方周刊》就此向陜西省煤業集團有關人士求證，對方稱“現在這樣說還為時過早”。

　　在調查結果還未出來之前，陳家山礦難的有關責任人已經紛紛提出辭職或者被免職。

　　1月27日，銅川礦務局發出文件，免去劉雙民陳家山煤礦礦長職務，免去鄭富民副礦長職務，免去王有軍副礦長兼總工程師職務。

　　2月2日，陜西省十屆人大三次會議主席團舉行第三次會議，會議通過了關于接受鞏德順辭去陜西省人民政府副省長職務的請求的決定(草案)。鞏德順系陜西省主管安全的副省長，隨后他當選為陜西省人大副主任。

　　在此前的1月19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上，對河南鄭煤集團大平煤礦“10·20”特大瓦斯爆炸事故相關責任人給予了嚴肅處理，負有領導責任的河南省副省長史濟春被行政警告。此次會議要求，要抓緊調查陜西銅川礦務局陳家山礦“11·28”瓦斯爆炸事故原因，對有關責任人作出嚴肅處理。

　　另外，在5月11日由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上，遼寧阜新礦業集團孫家灣煤礦2·14特大瓦斯事故相關責任人受到嚴肅處理，遼寧省副省長劉國強被行政記大過處分。

　　和陳家山礦難有關系的另外一名重要人士，銅川礦務局局長安繼栓也提出辭職，并于4月下旬獲得陜西省煤業集團的批準。

　　“他不提出辭職，將來也會被免職。”針對安繼栓的辭職，陳家山煤礦的一名職工說，“礦長逮捕，局長免職，省長警告，幾乎特大事故都是這么處理的。”

　　據了解，辭職的銅川礦務局局長安繼栓今年55歲，2001年5月由銅川礦務局黨委副書記被任命為礦務局局長，其前任沈浩因為“4·6”事故被免職。2001年4月6日，陳家山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造成38人死亡，7人受傷。

　　“在事故還未定性前，他們就紛紛提出辭職或者被免職，會不會是逃避責任？會不會還像上次那樣，被處理的人調到異地后繼續做官？”不少礦工發出這樣的疑問。一個事實是，在2001年“4·6”事故后被免職的銅川礦務局局長沈浩目前任陜西省煤業集團董事長，該事故后被免職的陳家山煤礦礦長等其他幾位官員現在大部分已經異地任職。

　　“被免職后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再任用了。”陜西省煤業集團的一位人士說。不過這位人士承認，目前被免職的部分領導，還有人在崗位上“協助事故調查和新領導班子的組建”。

　　“此次礦難給我們的管理者教訓太大了。”上述人士稱，“不過我們希望大家在看待這次事故上能理性一些，我們管理者的責任大，但不能把責任全推給我們，畢竟陳家山是一個高瓦斯礦。”

　　據介紹，在選拔陳家山煤礦新的負責人時，有好多人不敢去，“說不定什么時候又會出事，一出事他們可能就會成為階下囚。”

　　爭撫恤金親人反目

　　雖然事故的賠償工作早已結束，但在陳家山煤礦辦公樓前，記者還不時能碰到前來上訪的礦工。

　　“我女兒的公公把我女兒打了，但現在還得不到處理。”60歲的老礦工杜德功說。被打的是他的二女兒，他的大女兒和二女兒的丈夫均在“11·28”礦難中遇難。

　　關于二女兒被打的原因，杜德功稱是因為分錢。這筆錢是女婿的撫恤金，總共12.7萬，“出事第二天，女兒的公公就到了我女兒家，要把VCD抱走，我女兒就把VCD摔到了地上。”

　　最終導致事態升級的是，杜德功的二女兒在廝打中出現流產先兆，已懷了3個月的孩子沒能保住。杜德功認為，二女兒的流產是公公故意用腳踢造成的，“他們害怕孩子出生后，會和他們分撫恤金。”

　　據《望東方周刊》了解，除此之外，還有一名礦工遺孀因為和婆家人在撫恤金分配問題上產生糾紛，而導致肚子里的孩子流產。

　　對當地派出所來說，這樣的事情很棘手，“他們(打人者)連兒子都沒有了，再追究他們的責任，只會讓家庭矛盾更加激化。”

　　“10家人會有5家人因為撫恤金的分配問題而鬧得不可開交，原來都是親家，現在都成了仇人。”高金鳳說。在丈夫百天的時候，高金鳳領著孩子回婆婆家，結果被趕了出來，“他們不讓我進門，連孩子也不認。”

　　讓高金鳳心寒的是，連礦上今年5月補發給丈夫的勞保用品，婆婆也要和她平分，“兩雙手套，兩塊肥皂，一人一個。”

　　陳家山煤礦有關人士承認這種現象的存在，“我們過年給每個遇難家庭發了1000元慰問金，清明節時每戶發了120元，基本都是婆婆和媳婦一人一半。經常會有人因為分配問題找到礦上，讓我們左右為難。”

　　“這次之所以會產生這么多矛盾，是因為一下子發的錢太多了。”高金鳳毫不掩飾地說，“你想想，十多萬呀，我們哪見過這么多錢？”

　　“上次‘4·6’事故后沒有出現這些家庭矛盾，因為當時每個人只賠了兩萬多，其余的是按月給遇難者家屬發生活費，這次事故處理是把生活費一次性發給。”高金鳳解釋說，“看著錢不少，但是以后這么多年都要靠這個生活，平均下來也沒有多少。”

　　高金鳳稱，因為撫恤金造成的糾紛，親人之間的信任度急劇降低。

　　而讓礦方及礦工家屬們擔心的是，關于“11·28”事故的更大糾紛還在后面，目前還有70名礦工的遺體在井下，一旦運出地面，這些爭撫恤金打得不可開交的婆婆和媳婦誰去接？最關鍵的問題是“誰來承擔埋葬的費用”？

　　災難之后的陳家山

　　“她顯得更懂事了。”高金鳳提到自己5歲的女兒時說。

　　一次，高金鳳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聽見女兒一邊哭著一邊狠勁拍打電視，“你為什么不救我的爸爸？你為什么不救我的爸爸？”此時，電視上出現的是礦山救護隊的鏡頭。高金鳳進屋后，女兒突然關掉了電視，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想爸爸，你也不要想。”

　　“女兒害怕我哭，在我面前，她從來不說她想爸爸。但有一次，我發現，她把她爸爸的照片放在她的小錢包里。”高金鳳告訴《望東方周刊》。

　　“此次礦難對孩子心理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學習成績有明顯的下滑。”陳家山煤礦所在的廟灣鎮希望小學校長王志文稱，有8名遇難礦工的孩子在廟灣鎮希望小學就讀。“這些遇難礦工的妻子都比較年輕，以后肯定要重新組合家庭，如果新的家庭生活不如意的話，對孩子的影響將是毀滅性的。”

　　據了解,礦難發生后,部分經濟相對寬裕的家庭把孩子送到了附近的全封閉學校。

　　而對于組合新的家庭，高金鳳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我們拖家帶口的，誰愿意要？”

　　“你想想，166名礦工家屬呀！有那么好找嗎？”高金鳳有些激動地說。陳家山煤礦位于銅川市耀州區的深山里，這里的生活相對獨立和封閉。

　　而因為大家彼此信任度的降低，使重新組合家庭顯得更為困難。眾多遇難礦工的家屬擔心的是，對方是真心想和他們過日子，還是看上了他們手中的撫恤金？

　　“像我們這么不大不小的寡婦，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這一輩子就這么被毀了。”高金鳳無奈地說。高金鳳來自陜西農村，丈夫在礦上已經干了十幾年了，“現在老家也沒有地了，就是想種地，也不會干農活了。我們的戶口在農村，也不能享受低保。”

　　因為已經發生了多次礦難,“寡婦村”、“寡婦礦”成了當地口頭上的一種稱呼。

　　對于陳家山煤礦所在的廟灣鎮來說，此次礦難帶來的打擊是多方面的，當地有33名農民在此次礦難中遇難。

　　“一下子失去了這么多勞力，農業種植肯定會受到影響，人沒了，工資也沒了，第三產業也受到了影響。”廟灣鎮黨委副書記呂戰宏告訴《望東方周刊》。廟灣鎮是革命老區，此次事故后，有好多在礦上打工的人因為害怕回到了家里，但對于他們來說，在心情相對平靜之后，在礦上打工依然是他們的首選，“好的話一月能掙2000多塊，而且每月都能按時發放，在其他地方做工哪能掙這么多錢呀？”

　　陜西省煤業集團的負責人稱，在事故處理結束后，陳家山煤礦會很快投入生產，“礦上有1萬多人呢，不生產他們以后怎么生活？”

　　對陳家山煤礦的眾多工人來說，盡快投入生產也是他們所希望的，“只有生產了才能拿到獎金。”從2005年開始，陳家山煤礦的職工每月的工資上漲了15%，在短暫的驚喜之后，他們還是顯得非常沉重，因為對于陳家山這樣一個高瓦斯礦來說，只要生產，威脅他們生命的危險就時刻存在著。